【本期关注】最后一课

【编者按】转瞬半载,本学期的课程接近了尾声,也有失有憾,也有得有悟。今天让我们以这篇兼怀“力叔”的法理课总结为始,梳理这半年的学业,聊一聊已经过去或即将到来的那些“最后一课”。
  只谈学术,不问风月。

              写给法理课的总结
                      文/陈然
  
  力叔的最后一节课,已经忘记碰到什么事情了,总之我没有去。这大约是四年里最后一次作为学生坐在他的教室里的机会了吧,就这么错过去了,回想起来居然连遗憾都没有。

  犹记大一时上力叔的课,总是尽力抢坐前排,用最好的笔记本(是大学唯一的皮装封面的笔记本),每堂课的笔记记得密密麻麻,还自鸣得意地要为力叔跳跃的论述挤出点逻辑出来,因此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箭头。记得每一次上课看到他的衣服都有想笑的冲动,抬眼望去的时候,看到的永远是不太平整的衬衫外面夹着一件羊毛马甲,以及从来不会梳好的头发。记忆里从未翘过一次课,从未在课堂上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这些好似大学生应该守的规则我只守过那么寥寥几次,或者就是唯一的一次。因为喜欢而甘愿抑制自己的
欲望,而且发自内心地为这种自我抑制而感到愉悦,已经是非常模糊的记忆。

  这学期仍坐在力叔的课堂上,可我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我再也没有跨过二教101中间的那条河界,踏近半步。上课看着力叔有时候会走神,他好像又老了些?他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些?他好像还是提着那个清华大学的袋子?好像吧,就是好像,不需要再用自己的眼睛验证了。多少年以后,我们都学会了假装自己知道,假装自己已经经历够多,假装自己对自己好似熟悉的人,好似熟悉的事儿,好似熟悉的生活习以为常。

  健忘的人,力叔当年教给你的,不恰恰就是拒绝假装知道么。

  可是他自己就一定知道所有的知道么?说服的了他人的人,未必可以说服自己。假装知道,只是人的自我保护罢了。也许你可以拒绝在学术上假装知道,但你总拒绝不了在生活中假装知道,否则你就是铁了心要去刻意寻找沧桑。总要忘记这里有人。有人就意味着有了一切,你也就要忘记这一切。

  填志愿的时候我是那么坚决的抵制法学院,也是在假装知道,假装自己知道,逃的过初一的法学院,就逃过了十五的社会。是因为法学院里有老鹤,只是因为在北大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时候看到过老鹤的文章,和刊登在《南风窗》上老鹤笑眯眯的,一头黑发的照片,我才勉勉强强同意这个选项的存在。但力叔却是让我决心留在法学院的人,如果大一上没有他的课,我应该是早已转系了。大三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力叔和老鹤都“欺骗”了我。我只看到几片与众不同的树叶,就很傻很天真地误认为是森林的全部。

  力叔这片树叶太与众不同了,他的色彩层次过于繁复,他的同辈也许都不能下一个圆满的结论,他的后辈又如何可堪。对于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不同的侧面,不同的时间,你听到的似乎不是你了解的,你了解的似乎又不是你看到的。如是反反复复,力叔就成了某些人口中的“怪人”。怪人之所以怪者,大抵都不太喜欢压抑自己的情感。情感外露在这个社会并不是一件令人称道的事情。过于浓烈的情感颠覆了人们小心翼翼掩藏自身的努力,因而往往显得突兀而令人诧异。这种趋势不仅止于立体空间上的社会互动,更延伸到平面空间上的文字的中立性,更可怕的则是对时间的简单线性化,时间是可以线性排列的,时间有着先后,事物有了因果联系,人呢?没有了自由意志。

  我们实际上对时间是缺少敏感度的,只有当某种信息的保存和流传太过艰难的时候,我们才会意识到时间的脆弱。今天和明天听同一张CD,你不会又太多感触;但若这张CD不是录音棚里的产品,而是老去的大师留下的现场,再若你还曾有幸亲耳聆听,你才能感觉到这时间早已消散在空气中,你留不住了。

  力叔的叙事其实时间感很强,常常让我陷进去。我相信力叔的感情太过强烈,所以有时候显得冷酷。我至今忘不了大一的时候他说到社群主义时的一句话:你在学校得了好成绩有什么用?你得让你父母知道,这才是有价值的。今年他改成了,你的成绩得在你们这个集体,这个法学院08级的集体中才有意义。后面的那句话对我来说必然是索然无味,因为那是对另外一些人说的;但我记得的大一那个下午,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勾起的一个刚刚离家不过百天的孩子心中的难以控制的感情。力叔今年又说道,我小时候个子很矮如何如何。我后来和同学调侃这句话,力叔对一个国家的感情这么强烈,大概和他年轻时的瘦弱有关系。但是就这么一句话,好过霍布斯的通篇“胡言乱语”,逻辑的说服力,其实很苍白。

  那些富有时间感的画面,力叔应该只是为了留给自己。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或者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不可能时时与之有共鸣,而只能在某一个时刻,产生一种同情共感,于是“我知道你知道的知道”。力叔是诗人,有着文人不少见的自负,他不掩饰这种豪情,所以也不显得伪善。力叔不是演说家(尽管很多人认为他总在宣传什么),他试图唤起,但从不喜欢煽动某些情感,这是他的风格。

  所以,看过这么事情以后,我还是相信,无论他是不是院长,他的行政工作做得好不好,他的观点是否正确是否有用是否对这个他深爱的国家的进步产生有益的影响,我总是相信他的观点发自内心,他是真诚的。这个年代,真诚这个词是多么的难以说出口,一但对着活人说出口,就意味着你有很大的失望的风险。对力叔,我仍愿意冒上这个风险,在对其他人很多次失望之后。

  我看过力叔的书,但是几乎记不起什么,我只记得《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开篇的那两句惠特曼的诗(不准确):

  “如果他们不是同样的属于我和你,那么他们就没有意义或者接近无意义”
  “如果他们不是即近且远,他们就毫无意义”